蒙妮坦日記全文 (365頁 - 395頁) 蒙妮坦日記第三部
X 月 X 日
今天是最高興的一天﹐因為今天領了薪水。雖然祇是三百塊錢﹐三百塊以前祗夠我做一套晚禮服。但是這三百塊錢我特別珍惜它﹕我覺得這有它的價值﹐這是我每天工作所得來的代價。
下了班我將三百塊都存進了銀行*﹐以前我曾為進銀行而擔憂﹐因為每次進去都是提款﹐今天我覺得特別驕傲﹐因為今天我是去存款。
我決定好好的去運用那些錢﹐現在我開始知道節儉﹐而且我相信總有一天我的錢會一天比一天的多起來。
下午睡了一覺﹐晚飯時被客廳的喧嚷聲吵醒﹐我睜一睜眼﹐立即聽見比比的聲音。
我細神一聽發覺客廳中不止比比一個客人﹐我知道他們一夥兒又來尋節目了﹐想起我與貝姨的衝突﹐我立即跳起床來。
我穿上衣服取起了畫板﹐然後我悄悄的掩開門在門縫裡向外望了一望。走廊上沒有人﹐我躡手躡腳的走向廚房。
廚房邊有一道後門﹐我知道平日很少人用它﹐祗有女傭在清晨倒垃圾時開它。我溜回廚房﹐決定從後門溜出外去。
當我經過廚房的冰箱旁時﹐我赫然發現冰箱的門敝開著﹐一個人在冰箱後取東西 —— 我怔了一怔﹐祗看見地下是一對男人的雙腳。
我想退下身來﹐冰箱的門移動了﹐門後出現的竟是比比。
他穿了一套印度絲質的名貴外套﹐手上抓著一杯雞尾酒﹐他將兩小塊冰塊扔進酒杯﹐左右搖幌著杯內的酒。
* 60 年代舊香港上海匯豐銀行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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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蒙妮坦﹗」他驚異地叫。
「李先生。」我淡淡的點點頭﹐從他的身邊走過﹐向後門移動。
「曖﹗妳上那兒?」他一手拉住我。
「去上課。」
他看一看我手上的畫板﹐「去學畫?別那麼用功﹐我跟妳姨媽打兩圈牌﹐轉頭去吃俄國菜﹐再上夜總會。妳一起去﹐好不好?」
「不﹐我還是得去上課。」我說。
我伸手去拉那道門﹐他卻一手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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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嗎?」我沉下了臉說。
「話沒有說完怎麼能走?」他用手撐著門說。
那次在夜總會中領教過他的脾氣﹐我並不怕他那種脾氣﹐但是為了他是貝姨的朋友我不得不留他幾分面子。
「你想說什麼?」我耐著性子問。
他獃獃的看一看我。「學畫有什麼好?」
「到夜總會去吃飯有什麼好?」我反問。
他始一抬眉﹐顯然他也耐著性子。
「告訴我﹐妳為什麼這樣討厭跟我出去?」他攤攤手問。
「因為我不喜歡別人強迫我出去。」
「誰強迫妳出去了?」他驚異地問。
「你正在強迫我 —— 請你讓一讓﹐我要走了。」我推開他的手﹐一手拉開門。
他張著嘴還想說什麼﹐我一溜煙逃下樓梯。走到馬路我才鬆一口氣﹐他對我簡直是一種心理威脅!
我發覺我變了許多﹐要是在以前﹐像比比這種人﹐我越討厭﹐我便越玩弄他;可是現在﹐我簡直處處逃避﹐我不明白什麼令我改變得這樣地快﹐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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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要躲避比比﹐我不得不獨自到餐室去胡亂吃了一頓晚餐﹐想來這真不是辦法。
吃了飯我在路上逛了一會百貨公司﹐然後我回到學院去。今天去得早﹐卻發現畫室內所有的學生都聚在一堆﹐轟轟烈烈的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
我剛在座位上坐下﹐隔鄰的那個女學生茱迪立即用手在我肩上拍一拍。
「喂﹐聚餐去不去?」她興緻地問。
「什麼聚餐?」我奇怪地問。
「噢﹐妳是新來妁﹐難怪妳不知道。」她解釋著說:「這兒每一個學段中至少有一次聚餐﹐我們所有各班的學生都聚在一起吃飯。我們各人付自己的費用﹐大夥兒一起玩一晚﹐那晚還有很多節目呢﹐保証妳笑死!」
「真的?」我驚喜地問道﹕「每個人需要交多少錢?」
「便宜得很﹐每人才四塊﹐」茱迪說﹕「到外面去吃一頓餐也不止這個數目﹐而且還有許多別的東西吃哩!」
「我真的很想參加!把錢交給誰?」我問。
「交給小剛﹐他是我們班裡的主席。」茱迪說。
「誰是小剛?」我問茱迪。
「喏﹐那個。」茱迪向入群中那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一指。
「噢﹐是他。」我點點頭﹐那個瘦瘦的男孩子很能幹﹐平日幫施明佈置畫具的都是他﹐卻想不到他是我們班裡的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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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預定了禮拜六聚餐﹐別錯過這個機會﹐快去交錢。」茱迪又說:「如果妳沒有帶錢﹐明天交也可以。」
「我現在去繳。」我打開手袋說。
小剛被許多同學包圍著﹐他一面收錢﹐一面寫著名單﹐忙得手忙腳亂。
我走過去把錢放在他面前﹐他很高興的看著我。
「妳也參加?蒙妮坦?」他微笑著說﹕「我代表全班歡迎妳。」
他在名單上寫下我的名字﹐然後他又抬起頭來﹐說:〡不過 —— 妳一定要想一個節目﹐代表我們本班表演。」
「什麼?」我叫了起來。
「聚餐會上各班有各班自己準備的節目﹐表演精彩的還有獎。」他補充著說﹕「妳是新來的﹐但是我知道妳有表演的天才﹐我們這一班準備三個節目﹐妳擔任一個怎麼樣?」
「別搞﹗這樣我不來﹗」我大叫起來。
我焦急地推讓著﹐誰知道班上的同學們一股腦兒的擁上來贊成著。
「——什麼事情這樣亂?」畫室的門開了﹐我聽見一個聲音在問。
我回過頭去﹐施明正從外面進來﹐班上靜止了一下。
「我們在商量聚餐會的節目。」小剛說:「他們都贊成蒙妮坦擔任一個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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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緩緩的走到講台上﹐他說:「這一次聚餐我知道別的班級都準備著很好的節目﹐對我來說我很希望你們能得一個獎—— 但是關於節目方面我希望你們能儘量籌備得精彩一點。」
「去年我們上演求婚技術﹐今年再來一次!」人群中一個學生在叫。
「我們叫蒙妮坦去求婚﹗」另一個惡作劇在嚷。
班上又大笑起來。
「別吵﹐別吵﹐」施明將畫具放到講台上﹐他說﹕「你們自己去準備﹐我希望你們能得獎。」
同學們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繪畫﹐我他開始用筆打稿。我看一看自己畫下的輪廓﹐我覺得自己的心血並沒有白費。
施明走到我身邊來望了一下﹐我瞥見他默默的點點頭﹐我覺得非常的喜悅﹐終於他對我的畫讚賞不絕了。
下了課我們仍然像以前一樣地踏著月色回家﹐他在過馬路的時候拉了我的手﹐以後他便沒有放開過。
「妳的畫已經可以貼在牆上了﹐」他微笑著說:「至少能夠貼在妳自己的臥室中了。」
「我並不滿足這一點。」
「為什麼?」他問。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一天掛在展覽會或博物院中﹐」我說﹕「像你那幅『慾燄』一樣。」
「很好﹐」他點點頭﹕「把這個希望懷著﹐這總有實現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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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我能成為有名的畫家﹐我的畫能賣到幾萬塊錢的話 ……」我憧憬著說。
「那麼妳會怎樣?」他立即問。
「我會用這幾萬塊去買你的那幅『秋逝』。」我回答。
「妳賣了妳的畫來買我的畫?」他詫異地問。
「那祗是夢想﹐」我笑了﹐「你真的以為我會這樣地成功?」
「會的﹐」他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成份﹐他說:「會的。」
我們緩慢地沿著路邊回家﹐在樓下他極溫文地伸出手來向我道晚安。
「等一等﹐」我對他說:「你在這兒等一等﹐我一會兒就下來。」
我奔上樓梯﹐立即開了門竄進臥室﹐我在衣架上取下了施明的那件外套﹐我看一看﹐挾著它又奔下樓來。
「看﹐好不好?」我走到他面前﹐用雙手支撐著那件外套。
他留神的看了一下﹐意外地問﹕「這是 —— 我的外套?」
「是的﹐」我點點頭﹐「我把所有的鈕扣都換過﹐你認不出來了?」
「我 ……」他想一想像孩子一樣地笑起來﹐「我那顆鈕扣掉了很久﹐因為找不到一樣的我就沒有訂上 —— 可是我就從來想不到能把扣子全部換過 —— 我是不是很蠢?」
「快把外套穿上﹐」我說:「讓我看看。」
他乖乖的把外套穿在身上﹐然後伸出兩隻手在我面前轉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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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他問。
「像新的一樣。」我說。
「要怎麼樣謝妳?」他走近來問。
「祗要說謝謝。」
「謝謝。」他微笑著﹐我看見他的睫毛在抖動﹐後來他又沉默了。
他迴過身去﹐我出神地呆看著他。
「怎麼了?」我低聲問。
「沒有人曾為我釘過鈕扣﹐也沒有入曾為我拿過一枝針﹐或一條線﹐」他輕聲告訴我﹐「妳是第一個。」
「為什麼?」
「我三歲的時候母親便死了﹐我記不起她的臉。」他憂鬱地搖一搖頭﹐「我父親是一個不務正業的人﹐將我寄託在一個親戚的家中撫養﹐每月供給我少得可憐的費用﹐我從小就在別人的家庭中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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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父親呢?」
「我八歲的時候他便無聲無息地失縱了﹐連最親的親戚也找不到他的下落﹐很可能是為了賭債而遠走他鄉﹐」他說﹕「於是每月供貼親戚的費用沒有了﹐親戚對我也就白眼相看了。」
「他們對你怎樣?」
「冬天要赤腳去擔水﹐夏天要在廚房爐子旁生火﹐一年吃不到幾次豬肉 —— 這就是我的童年生活。」他看著我﹐自嘲地笑一笑﹐「我從來沒有想過去唸書﹐妳知道我是怎樣開始我的學習的?」
我無聲地搖搖頭。
「十一歲的那年我在住處的附近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是一家報館﹐他們要我做清理的工作﹐每個月祗給我三十塊錢﹐卻供給我吃和住的地方。我非常非常的滿足﹐於是我離開了親戚的家。」他回想著說:「我開始在報館內工作﹐睡的是枱子﹐但我覺得非常的有趣﹐有空的時候我就去看一個老師傅排字﹐這是我認識字的開始。」
「你就從那些字房中學字?」我驚異地問。
「每天一有空暇我便順著字架一格一格地去認字﹐那個師傅見了我便心煩﹐因為我老是發問﹐」
他解釋說:「我化許多時間來學字﹐因為那些鉛字是反的﹐我要倒過來才能學到正確的字*。」
「你在報館耽了多久?」
「六年﹐」他說﹕「十七歲的時候我變得非常的能幹﹐我不但能看很深的書﹐而且我還能繪畫。」
* 從前報館排版用的鉛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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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在報館學的?」
「報館裡有一個年青的繪圖者﹐他的畫不好﹐但是他們僱他來畫一些花邊與插圖﹐他是我最好的同伴﹐」他說:「他的畫雖然並不出色﹐但是他知道得很多﹐他知道許多名畫家的出身﹐經歷﹐他還有許多關於畫家的書。每天晚上我們常在一起談論那些畫家的軼事﹐從那兒我知道了許許多多我在別處學不到的東西。」
我想一想問他:「這就是你學畫的開始?」
「是的﹐他鼓勵我自己繪畫﹐他說開始畫得不像並不要緊﹐最重要的是發掘自己的天才與靈感。」他告訴我﹐「我開始在許多地方繪畫﹐在紙上、在地上、在板上﹐出乎意料地他說我的畫比他的還要好。」
他靜止了﹐我看了他好一會﹐但是他仍然沒有說話。
「這一段時間不長﹐很快地 ——」他搖一搖頭﹐傷神地說:「他死了。」
「死了?為什麼?」我驚訝地問。
「他患肺病死的﹐我一向不知道他患著肺病﹐祗知道他常常咳嗽。」他看一看我﹐「他死的時候連安葬費也沒有﹐要報館的同事們籌錢才能將他安葬﹐我非常非常的傷心與絕望﹐因為我失去了一個很好的教師﹐而且我再也沒有任何知己的朋友。」
「那麼以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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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報館的工作沒有入擔當﹐而當時剛巧有一篇遊記式的連載﹐每天需要一幅風景插圖。我自告奮勇代替了他的位置﹐每天在報上畫一幅插圖。」他說﹕「我祗畫了兩天﹐反映非常的好﹐不但老板對我讚賞﹐而且別一些報界也來詢問是誰的作品 —— 從此之後我變成報館的繪圖執筆者﹐我得到一份較好的薪水﹐不用再掃地和打理地方。我也有較多的時候來看書和學畫。」
「然後呢?」我焦急妳追問:「然後又怎麼樣?」
「我沒有在那兒逗留太久﹐當那篇連載結束後?我被一間最著名的報館聘請了過去﹐我有更好的薪酬﹐於是我開始真正地唸書。」他笑一笑﹐「我很用功﹐曾有一段時間我每天祗睡四小時。兩年之後我得了獎學金﹐同時﹐我又籌備了一個畫展。」
「畫展?」我問。
「是的﹐」他點點頭﹐「當時﹐我一方面在報館繪畫﹐一方面唸書﹐另一方面還自己畫了許許多多的畫。」
「難怪你一天祗睡四小時﹐」我問:「那麼成績怎麼樣?」
「那畫展還是報館的董事支持我籌備的﹐規模並不大﹐但是我售出了不少畫﹐同時 ……」他停頓了一會﹐繼續說:「同時我得到一個很好的機會。」
「什麼機會?」
「到法國去習畫的機會。」他說﹕「我在畫展結識了一個年老的紳士﹐當天﹐他跟我一起喝了下午茶﹐我們談了許多許多的事情﹐後來﹐他問我的願望﹐我當時說:『我祗希望能夠到法國去學畫。』—— 誰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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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什麼人?」
「他立即給我他的咕片﹐原來他是剛從英國回來的博士。他當時說﹕『你不知道你目前的畫已經能勝過許多外國習藝回來的畫家嗎?我可以幫助你到法國去﹐看看你能學到一些什麼。』—— 這是他當時所說的話。」施明告訴我。
「他為什麼要幫助你?」
「我當時以為他在講笑﹐誰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他說﹕「一個人一生中總有一些奇蹟﹐我永遠想不到這發生得那樣地快!」
「於是你到了法國?」
「—— 這就是我的故事。」他笑一笑。
「以後呢?」
「這個故事不會完﹐因為我還沒有死。」他拉著我的手。
「但是我還想知道許多事。」
「是什﹖」
「許多事情 —— 像你從法國回來後又怎樣。又怎麼會在藝術學院中做教授﹖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我思索一會說:「為什麼你學生的作品都在外國得獎﹐而你從來不願將自己的畫去參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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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色在一剎那楞然了﹐我望著他﹐他很久沒有說話。
「妳在學做偵探?」他終於笑了一笑。
「能供給一點線索?」
「不。」他立即說。
「為什麼?」
他看著我﹐忽然問﹕「妳的日記中記著什麼?」
「我的秘密。」我笑著回答。
「我並不寫日記﹐所以我的秘密放在這兒。」他用手指一指胸口。
「但是我所問的並不是秘密。」我奇詫地說。
「那涉及我的秘密。」他抬一抬眼﹐「我能不能保留這一個問題?」
「自然﹐」我立即說:「不過我是最喜歡偵查別人秘密的﹐我以前偵查過﹐而且很成功。」
「沒有人是每次都成功的。」
「那麼﹐」我想一想﹐「你看吧﹐看你的秘密能在心底蘊藏到多久。」
「不要去發掘別人的秘密﹐這是不好的﹐」他忽然對我說﹕「秘密不一定是一件好的事情﹐一個人想保存他的秘密﹐當然是因為他有不想或不能告訴別人事情 ……」
「你有不能告訴別人的事情?」我問。
「我有不想告訴別人的事情。」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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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阻止我偵查你?」我笑著問。
「我沒有權利去阻止。」他說。
我點點頭﹐真誠地說﹕「謝謝你的故事﹐這令我有決心去學好我的畫。
「謝謝你替我換的鈕扣。」他摸一摸身上的外套說。
我們相對微笑著 —— 那是像往常一般的微笑﹐但是我知道我們的笑中產生了一些什麼。
X 月 X 日
上午﹐我正在負責替一群借書的同學作登記工作﹐圖書室的門推開了﹐進來一個穿紅衣服的男孩子。我看他一眼﹐他向我直走而來。
他走到我面前﹐在我桌前一靠﹐一隻手撐著腰。
「嗨﹐蒙妮坦。」他說。
「嗨﹐維特。」我淡淡的點一點頭﹐繼續抓筆在登記。
「能跟我談一會嗎?」他藍色的眸子直望著我﹐卻沒有微笑。
「不。」
「為什麼?」他露著失望的神色。
「我在工作。」我冷漠地說。
「我可以等。」
他說了﹐靜靜的走到一旁坐在椅上等著。我沒有理他﹐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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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完了所有的工作﹐將圖書館的入都打發走了﹐維特仍然坐在那張椅子上。他靜坐著﹐用手托著下巴﹐眼睛直盯著我。
我放下筆﹐用對陌生人的眼光望著他。
「你要談什麼﹖」我說。
「道歉。」他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一手拉住了我的手。
我掙脫他的手。「沒有什麼可以道歉的。」
「蒙妮坦﹐為了那天的事﹐我真的覺得抱歉﹐妳難道不給我一個機會?」他向我伸著手﹐「妳不明白我?」
我對他太明瞭了﹐我不用再明由一些他的什麼﹔因為我已經清楚了他的人格。不錯﹐他有很健康的體格﹐有漂亮的臉﹐但是他沒有清純的心。
「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說的﹐維特。」我搖搖頭。
「妳不再把我當作朋友了?」他問。
「我曾經把你當作朋友﹐但是你並沒有尊重我們友誼的意思。」
「這樣 —— 我們以後不能常在一起了?」他問。
「你可以照常地來借書﹐這是公共的地方。」我說﹕「而且我歡迎你常常來借書。」
「假如我再約妳﹐妳會不會再跟我出去?」他追問著。
「我想 —— 沒有這個必要。」我直截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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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止了好一會﹐然後聳一聳肩。「好吧﹐既然妳這樣說﹐那麼 ——!」
「再見。」我緊接著他的話。
他轉身走出圖書館﹐我看著那正在閉上的門﹐我有一陣子的靜默。他本來應該是一個很好的青年﹐我相信我們應該能做朋友﹐可是他的腦中祗有「性」﹐我感到可怕。
也許﹐他以後不會再把我當作他的朋友了﹐因為他得不到他所要的。
下了班﹐我回家吃午餐去﹐一進門﹐貝姨不在﹐卻有一個人在客廳裡等著我。她坐在梳發上﹐正在看一本電影雜誌。
那本書遮著她的臉﹐我悄悄走進去張望一下﹐那個人竟是安妮!
「安妮!」我喜悅地叫了起來﹐「妳怎麼會來找我的?」
「等了我半天!」她放下雜誌嚷起來﹐「等得我肚子也餓死了﹐我還沒吃午餐哩!」
「有什麼事這樣急來找我?」我在她身旁坐下﹐「來﹐我們一起到外面去吃午餐﹐還可以談談。」
「是的﹐」她指一指我﹐「記得以前嗎?妳在別墅住的時候死拖住我要我做偵探去偵查洛力的秘密﹐現在 —— 我也要妳來幫忙了!」
「幫什麼忙?」我詫異地問。
「來﹐來﹐來﹐」她拉了我出門說﹕「先讓我們吃了午餐再慢慢的談。」
於是我們到了一間附近的咖啡屋裡去吃午餐﹐安妮吃了一個「漢堡」牛肉餅後就開始跟我說她要我幫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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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最知道我和歐理德的事的了﹐你也知道我愛他﹐是不是?」安妮一開頭便問。
「我也知道他愛妳﹐」我說。
「好了﹐現是我的試也考完了﹐雖然我還不知道我的成績﹐但是總之我唸書唸到現在該作一個段落了。」她說。
「所以妳想找一份事情﹐是不是?」我自作聰明地問。
「但是爸爸要我到澳洲去。妳知道﹐還有我媽媽﹐她是最固執﹐總聽爸爸的話。爸爸要是說死人是活的﹐她也會跟著說活的。」安妮呶著嘴。
「看妳的樣子 ——」我說﹕「妳不大想到澳洲去﹐是不是?」
「我死也不去!」她說:「我決定在這兒找一件事情。」
「妳要我幫忙找事情?」
「不﹐不﹐不!」安妮的神色忽然慎審起來。
「那麼為了什麼?」
她看了看周圍﹐然後拉近我?在我耳邊說﹕「—— 我要妳幫我一件事 —— 幫歐理德到我父母面前去求婚!」
「—— 什麼?」我叫起來﹐嚇了一大跳。
「不要吵﹐我慢慢告訴妳。」她斯條慢理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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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結婚了?」我笑著嚷叫起來﹐「是不是真的?」
「我以前不是跟妳說過?我說過我要等歐理德有了很偉大的成就﹔等我也唸畢了書﹐然後我便等他的求婚 —— 妳忘記了?」
「我記得﹐那是妳在我家時說的﹐」我急急問﹕「那麼他有沒有向妳求婚?」
「有﹐是我考試完畢那天晚上向我求婚的。那天傍晚我們到公園去﹐他看見一對年青的夫婦拖著一對孿生的孩子在散步﹐他回過頭來跟我說:『安妮﹐我想我也該有一個家了。』—— 然後他問我喜不喜歡有一個家。」
「妳怎樣回答他?安妮?」我興緻地問。
「我說我要有一打孩子﹐他吻了我的手。」女妮說﹕「歐理德得了學院的獎學金﹐明年他要到意大利去﹐我們必須在今年結婚。」
「那不是很好嗎?安妮﹐那麼為什麼還要我幫忙呢?」我對她說。
「煩就煩在我的爸爸﹐他要我到澳洲去﹐」安妮看我一眼﹐「那麼﹐蒙妮坦﹐妳說﹐他又怎麼會答應我的婚事。」
我想了一會。「歐理德有沒有跟妳爸爸談過?」
「沒有﹐妳知道他不會說話﹐所以我叫他暫時不要去跟他說﹐他一說就一定弄僵。」
我看著安妮﹐說﹕「—— 妳要我幫妳去跟妳父親說?」
「妳不能拒絕我這次幫忙﹐蒙妮坦﹐」安妮一手拉著我說:「妳是我最好的同學﹐我爸爸對妳的印象最好﹐妳一定要去替我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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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了﹐然後問:「假如 —— 他不答應呢?」
「我還是得結婚﹐我寧願脫離家庭。」
「妳真的這樣愛他?」
「還有假的?」她真誠地說:「蒙妮坦﹐我知道妳真正愛過人﹐妳應該知道當妳愛他時的味道。我不能離開歐理德﹐我非跟他到意大利去不可。」
「到了意大利你們的生活將怎麼樣?」我問。
「我們不會很富有﹐我們會租一間屋子﹐他繼續他的攻讀﹐我會找一份事情。」安妮說。
「安妮﹐妳不會說法文﹐找什麼事情?」我提醒她。
「難道洗碟子﹐也要會講法文的嗎?」她立即反問。
我望了她久久﹐我感動了﹐於是﹐我知道她終於找到了真愛。
「好吧﹐」我點點頭﹐「我替妳去說。」
「謝謝妳﹐謝謝妳!蒙妮坦!」她緊握著我的手說。
我跟她談了很久很久﹐我決定明天下午去探訪她的父親。
晚上﹐我把這件事情跟施明說了﹐他說:「歐理德是一個很好的青年﹐安妮嫁給他是會有幸福的。」
我知道我這次責任的重大﹐因為這關及於安妮的一生。但是我相信我去幫助她一定是對的﹐至少令一個人幸福不會是一件錯誤的事情。
我想了一晚﹐於是我想到一個計劃。對的﹐明天我一定照這個計劃去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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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 X 日
下午﹐我到了安妮的家。
安妮的家有一個很小的花園﹐種滿了玫塊。安妮坐在草地上的一張椅子上看書﹐顯然﹐她正在等侯著我。
「蒙妮坦!」她一見我就跳起來﹐「妳來得正好﹐爸爸和媽媽都沒有出去﹐快去跟他們說。」
她拉我進客廳﹐安妮的父親正在餵水缸裡的金魚﹐她的母親坐在梳發上。
「咦﹖這不是蒙妮坦嗎﹖」伯母一見我便叫﹐「怎麼這樣久都沒有來﹖」
「伯母﹐伯父。」我叫了他們一聲﹐在安妮的母親身邊坐下﹐於是安妮的父親也坐了過來。
「蒙妮坦﹐聽說妳搬了屋子是不是﹖」伯父問。
「是的﹐在姨媽家住﹐住遠了所以沒有來。」我邊說邊看女妮一眼﹐又看了那道門一眼﹐安妮立即醒覺地站起身來。
「蒙妮坦﹐妳跟爸爸媽媽講講話。」她向我擠一下眼睛﹐「我去去浴室就回來。」
安妮才走出客廳﹐我立即收歛了笑容﹐面色沉重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
「你捫一定奇怪我今天突然來探訪你們。」我放輕聲音嚴重地說﹕「也是有一件很嚴重的事情要發生了﹐我不能不先講給你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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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事情﹖」他們同時問。
「我講給你們聽﹐你們一定會吃驚﹐」我說:「不過﹐假如我知道了不講﹐那麼﹐我心裡就對你們不起。」
「那是什麼﹖是不是為了我們的安妮﹖她出了什麼事﹖」伯母睜大著眼睛猜測著。
「安妮昨天下午來找我和我談了很久﹐都是她自己的事﹐」我看著他們的表情﹐我說:「這一次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的想一想﹐否則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啊喲﹐那是什麼﹖快些講出來。」伯母握著雙拳說。
「你們的安妮在計劃出走了。」我突然講。
「什麼 ——﹖」他們同時叫起來﹐我只看見四隻瞠大的眼睛。
「她在計劃離開家庭﹐她都對我說了。」我說﹕「我知道這件事﹐不得不先來告訴你們。」
「這個小畜牲!」安妮的父親鐵青著臉﹐顯然他在生氣了。他想一想問﹕「但是 —— 她為什麼要出走呢﹖」
「聽說你們想將她送到澳洲去是不是﹖」我問。
「是的﹐」伯父點點頭﹕「我要她留學﹐這有什麼不對﹖」
「她說她寧死也不去留學﹐所以她決定離開家庭。」我有聲有色地說:「你知道嗎﹐昨天地還問我可不可以借她我銀行裡的存款﹐她說要離開這兒﹐她已在偷偷辦護照到日本或南洋去。」
「她在發什麼瘋﹖」安妮的母親驚恐地叫起來﹐「我們在日本﹐南洋哪兒有朋友﹐她去不是餓死嗎﹖她不想到澳洲﹐也用不著這樣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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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你們不明白她﹐她並不是懶﹐她要的是結婚。」
「結婚 ——﹖」安妮的父親跳了起來。
「是的﹐就是為了結婚﹐」我說﹕「她有一個很有天才的男朋友。」
安妮的父親楞楞的呆了一會﹐他忽然問我﹕「那麼誰是安妮的男朋友﹖」
「是一個很好的青年﹐她們認識很久了﹐」我連忙說﹕「他在藝術學院學雕刻的﹐最近還得了獎學金﹐明年還能到意大利去哩!」
「妳說的就是那位歐先生﹖」伯父詫異地問。
「是的﹐叫歐理德。」我點點頭。
「啊喲﹐妳怎麼不早說﹐」伯父嘆口氣﹐「她以為我一定不肯讓她嫁他﹐所以決定偷偷的離開家庭獨自生活。」
「你看你這個老不死﹗」安妮的母親忽然哭泣起來﹐指著丈夫罵﹐「我早叫你別對安妮這樣兇﹐女兒大了也該有她的主意﹐澳洲﹐澳洲﹐一天到晚叫她到澳洲﹐看﹐現在連女兒也要跟別人他去﹐我還以為是什麼壞蛋騙了我的女兒﹐原來是歐先生。」
「你認識他﹖」我微笑地問。
「他不是常常來的嗎﹐」伯母插嘴說:「斯斯文文的﹐我們的老頭子就是喜歡他。」
安妮的父親忽然問我﹕「他向安妮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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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聽說明年還要帶安妮到意大利去呢。」我誠懇地說﹕「安妮已經愛上了他﹐她已經決定嫁給他。」
「為什麼她不跟我說昵﹖」伯父嚷起來。
「怕你不答應﹐她說你祗想她到澳洲去。」我告訴他。
「唉﹐我怎麼知道女兒的心事﹖」他搖一搖頭﹐「她從來沒有告訴我她愛歐先生﹐也從來沒有告訴我歐先生愛她 ——那麼我當然照我的計劃去做。」
「那樣說 —— 你 ……」我意外地呆住。
「我贊成。」他點點頭﹐但又搖搖頭﹐「但是我絕對不贊成女兒跟別人私奔。」
「妳不知道﹐蒙妮坦。」伯母在一旁插嘴說:「我們的老頭子多喜歡歐先生﹐那天他在房中﹐悄悄跟我說:『看﹐他們兩個在看金魚﹐如果有這樣的女婿便好了。』—— 我這個年紀﹐難道不想早一點抱孫子嗎﹖」
我驚喜地睜著眼﹐我叫出來。
「那麼你們都答應了﹖」
「我們的女兒運氣真好﹗」他們相對微笑著。
「安妮﹗安妮﹗」我尖叫出來﹕「他們答應了﹗他們答應了﹗」
我心中充滿了喜悅﹐因為我成功地幫助了安妮。
安妮從裡面直跑出來﹐我一手擁住她﹐在她面前跳著。「安妮﹗他們答應了﹐妳可以結婚了﹗」
安妮怔呆著﹐她想笑﹐但是她的淚水卻喜悅地直滴下來。
「安妮﹐我的寶貝﹐妳有心事說出來好了﹐」安妮的母親含淚擁住了女兒﹐說:「為什麼不講給我和爸爸聽呢﹖我們祗有妳一個女兒﹐有什麼事情會不答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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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旁﹐我微笑著﹐我的眼充滿了喜悅的淚光。
安妮迴過身來﹐走到我面前﹐她伸手拉住了我的手。
「蒙妮坦﹐這一次妳真正的幫了我﹐」她輕聲說:「我永遠地感激妳。」
「祝妳幸福﹐」我說:「妳是幸運的﹐安妮﹐當幸福在妳身邊時妳已經抓住了。」
安妮已抓住了幸福 —— 然後我想到了自己。
我們曾在一起唸書﹐一起過著學校的童年﹐現在一切轉變得那樣快﹐她將是別人的妻子﹐而我﹐仍然是孤零零的一個。
走出安妮的家﹐我有徬徨的感覺。
X 月 X 日
我又戀愛了﹗我又真正的戀愛了﹗
我一向在懷疑著施明和我的感情﹐現在我知道我又在戀愛了﹗我愛他﹐是那樣的深切。我的愛是在無形中長成的﹐我崇仰他、敬愛他﹐我需要他﹐像我需要我的生命﹔像我需要日光和空氣。
我永遠想不到我察覺得那樣的突然﹐今天我像往常地一樣到圖書室去上班。不久﹐他推門進來看我。
「怎麼﹖」我問他﹐「不用上課嗎﹖學生們在做什麼﹖」
「他們在打稿。」他站在我面前﹐他看了我一會﹐他的眸子是動人的﹐「我能問妳一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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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我抬起頭來。
「下午忙不忙﹖」
「你知道每天下午我都有空。」我問道﹕「為什麼﹖」
「我想好好的過一天﹐」他告訴我﹐「我想跟妳在一起。」
「很好﹐那麼你想到什麼地方去﹖」我問他﹐「你想怎樣來過這一天﹖」
「今天晚上沒有畫班﹐我們可以從下午在一起﹐一直到晚上。」他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高高興興的玩一天了。」
「我希望我能令你高興。」
「下了班我來等妳。」他向我搖了搖手﹐走了。
我靜靜的在圖書館內思索了一會﹐我有點喜悅和興奮的感覺。我已經很久沒有這一種感覺了。那時候我請范尼到我家來吃午餐﹐我曾有過這種感覺﹐想不到今天這種感覺又重回到我的心頭來。
我從手袋取出了粉盒﹐我打開了它﹐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我還是那樣的青春﹐為什麼我會有蒼老的感覺﹖
我雖然碎過心﹐然而﹐為什麼不找一個人來彌補它﹖
我自問著自己﹐我微笑了。施明像我另一個生命﹐另一個新的開始﹐我要掌握它﹐珍惜它 —— 我發覺我的愛並沒有死。
我很偷快的工作到一點﹐施明依時地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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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換上了一件深藍色的運動衣﹐他看來是那樣地年輕﹐他向我展露著很可愛的微笑。
「準備好了﹖」他向我伸著手﹐「讓我帶妳到妳沒有去過的地方去。」
他拉著我的手﹐我忽然像回到了以往學生時代的境況去了。
「我們到什麼她方去﹖」我問。
「讓我們先坐巴士。」他拖著我的手走到 巴士站*上﹐那兒正好有一輛停頓的巴士﹐我們竄了上去。
巴士直向前駛﹐我看著窗外﹐看見海旁的堤岸。
「我們到海灘去﹖」我回頭問他。
他搖搖頭﹐笑一笑。
「那麼到哪兒﹖」我又問。
「我總不會賣了妳。」他笑著說。
巴士到了終點﹐我們下了車。那是海傍﹐因為是陰天﹐沙灘上祗有幾個人。
「希望你不是帶我來游泳。」我說﹕「天還沒有暖。」
「不﹐我們還要走一段路。」他並沒有帶我到沙灘去﹐相反地﹐他領我走上一旁的柏油馬路。
那條路的路旁都豎著白色的欄杆﹐斜路的兩旁都是一座座有小花園的屋子﹐我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我感到新奇。
「這是什麼住宅區﹖」我問:「看﹐那座紅色的房子!」
*巴士站
*60年代的九巴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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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喜歡﹖」
「這屋子的型式﹐令我想起英國﹐我喜歡屋前的花園﹐如果我有這種屋子﹐我會在花園裡種花。」我說。
「因為這屋子沒有女主人﹐所以草地上沒有花。」他回答。
「你認識那主人﹖」我問。
「我就是那主人。」他笑一笑。
我詫異地抬起頭來。「你住在這兒﹖」
「是的﹐每天早上我要走這一段斜路﹐然後乘巴士到學院﹐」他取出鑰匙﹐開了花園外那道紅色的低柵﹐「我在這兒住了兩年。」
我們走進花園﹐一個穿白衣的中年女傭迎著我們﹐我跟著他走進屋子﹐我有很新鮮的感覺。
那屋子內的牆壁都是紅磚砌成的﹐半月型的窗框正對著海﹐那些窗沿的雕花令我想起那些西班牙的小鎮。牆上掛著型型式式的油畫﹐地上鋪著熊皮﹐我喜歡那種簡單的美感而又舒適的陳設。
我轉了一個身﹐還看見牆角的一架鋼琴。
「我並沒有什麼值錢的傢俬。」他說。
「我感到很舒適﹐」我在那條簡單而長形的椅子上坐下﹐「這都是你設計的﹖」
「我買的都是便宜的東西﹐這間屋子整天都空著﹐」他笑一笑﹐「妳是第一個到這兒來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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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麼幸運﹖」我笑著。
屋子的另一面傳來了一陣鈴聲﹐我回過頭去﹐原來女傭已佈置好餐桌﹐正搖著桌上的鈴要我們過去吃飯。
「誰想出這主意來的﹖」我問﹕「好像幼稚園的褓姆催孩子吃飯。」
「我常常一回來倒頭便睡﹐」他解釋著﹐「傭人叫不醒我﹐所以她搖鈴叫我!有時候她將鈴放在我耳邊搖﹐嚇得我跳起來!」
他帶我走到餐桌邊﹐那兒做了很好的菜餚﹐桌中間還有一隻雞。飯端上來的時候﹐我發現吃的是麵。
「你是常常吃麵的﹖」我問他。
「不﹐有時候。」
我們兩人吃著﹐隱約地﹐我還能聽到窗下的浪聲。
「還地方晚上一定很靜。」我說。
「冬天冷得要命。」他指一指說:「明年我要在這兒砌一個火爐。」
「把火爐砌在那邊。」我指著另一個方向說﹕「這兒接近你的臥室﹐爐子不適宜近床﹐晚上對睡眠不好。」
「好的﹐」他想了一想﹐「把爐子砌在那邊 —— 但是我該用煤還是用柴﹖」
「用煤。」我說:「用柴會很髒﹐而且當柴燒起來的時候會弄壞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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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用煤。」他點頭。
「全部用我的意見﹖」我笑了。
「全部用妳的意見。」他也笑了。
我們相對微笑著﹐我忽然感覺到﹐我們像一對夫妻﹐正在計劃著家庭中的一切 —— 這令我迷惑了好一會。
我很久沒有說話﹐他看著我。
「妳在想什麼﹖」他問。
「我 —— 在聽浪聲。」我立即答。
「我有一隻船﹐在下面﹐」他指一指窗外﹐「妳從這兒可以看得見。」
「是嗎﹖」我叫起來﹐扔下筷子跑到窗前去。
我望向窗外﹐那些石級下的海旁縛著一隻船﹐是那麼小的一隻﹐還漆著紅色的油漆。
我回過身來。「這樣小的一隻船﹐我還以為是大船。」
「妳以為我擁有潛水艇﹖」他解釋著﹐「越小的船越快﹐妳不相信﹖」
「我從來沒有坐過這種船。」我說。
「吃了飯我帶妳去坐﹐」他抬一抬眉﹐「除了繪畫外﹐我還會開艇。」
我們邊談邊吃﹐一頓飯吃了半個多鐘頭﹐後來發現那個傭人站在旁邊乾等著﹐我們才離開餐桌。
我坐在椅上喝了一杯茶﹐發現他從房裏取出了兩對帆布球鞋﹐他把一對交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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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個穿上﹐脫了妳的鞋﹐」他說﹕「等會可能會弄濕妳的鞋。」
他把他的鞋子換上﹐我也把我的鞋子脫了﹐我把那雙鞋向腳上一套﹐我大笑起來。
「看我的腳!」我舉起腳大嚷﹐那對鞋子比我的腳大了一半。
他忍不住格格大笑﹐然後他拉了我便走。我們從後門的石級走下去﹐走到石級的盡頭﹐我發覺那一隻小艇的尾部原來裝著馬達。
他一下子跳下艇去﹐然後向我招了招手。
「來!」他叫著。
我向艇身一跳﹐整隻船幌了好一會﹐我大叫起來﹐捧著他的腿。他按下我的身子﹐讓我在艇身坐下﹐我嚇得不敢再動。
「小心﹐我要開船了﹐」他說:「答應一件事﹐不准大叫。」
他解開了船尾那條拴著柱子的麻繩﹐船便慢慢盪了開去。
他站起來﹐使勁拉了一下馬達﹐船向前直衝。
我祗覺得四週是一陣風﹐船身隨著波浪向前一高一低的直飛﹐我望向船後﹐是一道白沫。
「怎麼﹖快不快﹖」他把著舵回過頭來問我。
我搖一搖頭。
他笑一笑﹐忽然在一個按扭上一按。
「嘩﹗——」我尖叫起來﹐船像離了弦的箭向前直飛﹐我差點掉進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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