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妮坦日記全文 (300頁 - 333頁) 蒙妮坦日記第二部
「我決定參加。」我立即說。
「明天妳可以交學費﹐明天晚上妳將就是我班上的學生。」他笑一笑誠懇地說:「蒙妮坦﹐我相信妳一定會畫得很好。」
「我不知道﹐」我笑一笑說﹐「但是我會用心去學。」
「我也會用心去教。」他對我說。
我們相對微笑著﹐我覺得我的心已接觸著他﹐那是一種崇高的、純潔的而不可磨滅的印像 ……
我決定去參加那個繪畫班﹐用我賺來的錢去學一些我應該學的東西﹐那麼我的生活將會更光采更有意義了。
X 月 X 日
上午﹐我果然去交了學費﹐又填了一些表格﹐還交了一張照片。學費是六十塊﹐算起來該是很便宜的了。
我將這件事跟馬小姐說了﹐她說也有興趣去參加﹐不過那必須等她結了婚之後才能實現。她問我昨天跟施明約會成如何﹐我說「祇是吃飯」。
我從來不把施教授想到另外一方面去﹐他在我心目中是崇高的﹐我對他敬仰;可是我不明白自己﹐我渴望接近他﹐我喜歡跟他在一起﹐就是看著他﹐或跟他談談﹐這就能令我安慰和滿足。
下午我獨自出去買了一塊畫板﹐幾枝畫筆和幾件上課需要的東西﹐那都是為了晚上上課時而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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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晚飯我匆匆進房換衣﹐這時候貝姨卻走進房來。
「蒙妮坦﹐」她開口便說:「快點換衣服﹐穿得漂亮一點﹐跟我出去。」
「為什麼?」
「李先生他們那群人嚷著要到夜總會去﹐我們今天女的不夠﹐所以他們都要請了妳去﹐」貝姨說:「他們已經買了七點半的票子﹐看了戲之後我們去吃晚飯﹐然後再到夜總會去﹐節目都已經安排好了。」
「不﹐貝姨﹐」我搖一搖頭說:「我今晚要去上課。」
「上什麼課?」她詫異地問。
「是繪畫課﹐我現在開始學畫了﹐」我告訴她﹐「我已經參加了晚上的繪畫班﹐每天七點半開始。」
「學畫?學什麼畫?」她出奇地問:「學那種用油塗的畫?」
「是的。」我胡亂應著﹐穿上了我準備好的白襯衣。
貝姨急急上前來說:「這種畫有什麼意思?學出來也祇是個窮畫家。來吧﹐今天別上課﹐跟李先生他們出去要有意思得多。」
「坐在夜總會裏吃飯比上課有意思?」我看她一眼反問。
「妳知道李先生是什麼人?」她說:「跟他應酬可以結識許多上流社會的名人﹐將來下嫁隨便那一個﹐妳總不會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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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姨!」我不耐煩地截止了她的話﹐「我不知道李先生是誰﹐而且我現在並不想結婚。」
我取起畫板不顧一切地走出房間﹐我正走到客廳﹐驀地聽見貝姨在身後叫我的聲音。
「蒙妮坦!」
我回過頭來﹐看見貝姨忿怒的神色。我站住腳﹐回過身來。
「蒙妮坦﹐自從妳搬到這兒來到現在﹐妳就從來沒有看得起我那些朋友過﹐」她忽然又壓制著忿怒﹐低聲問我﹐「——難道我那些朋友得罪過妳?難道他們不配做妳的朋友?」「我沒有這樣說。」
「那麼 ——」她笑一笑﹐「那麼看在我面上﹐今晚妳就抽空陪他們一晚﹐能不能?」
我看著貝姨﹐我很清楚她語中的意思。她是說:妳住在我家﹐難道就不肯陪我的朋友?—— 我明白貝姨不會是一個肯吃虧的人﹐而且目前﹐我受著她的「恩」。
「好吧﹐」我想一想﹐放下我的畫板﹐「妳想我穿什麼衣服﹖」
我走進臥室﹐貝姨跟隨進來﹐她嘻皮笑臉的來跟我說好話。
「蒙妮坦﹐我叫妳跟他們出去無非也是為了妳好﹐」她在我床上說:「妳想想﹐妳自己是怎麼樣的出身?妳所交的朋友應該是那一群上流社會裹的人。妳多跟他們出去出去﹐妳的身價就會高貴得多。」
我討厭她所說的話﹐她的庸俗令我感到憎惡。
我默默的穿上衣服﹐這時電鈴晌了﹐貝姨急急出去開門﹐不一會進來告訴我他們已在客廳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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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客廳﹐客廳內已坐滿了男女﹐有幾個女的妖艷得可怕。貝姨介紹那個李先生給我﹐他的名字叫比比﹐年紀輕輕的卻一副傲氣﹐我祇覺他面目可憎。
他緊緊的拉著我的手﹐我連摔都摔不開。貝姨又介紹了另幾位朋友﹐我簡直連名字也沒有記住。
一群人下了樓﹐樓下泊了三輛車子﹐比比的車子是一輛 積架 E* 型跑車﹐祇能坐兩個人。我緊跟著貝姨﹐他一伸手開了車門把我拉進車去。
「我要跟貝姨坐。」我對他說。
「我們現在到戲院去﹐十分鐘就到。」他輕佻地看我一眼﹐「而且你又不是孩子﹐怕我吃了妳﹖」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無禮的人﹐他不讓我回答立即將車子像箭一樣地向前飛馳。
我們的車子首先到達戲院﹐於是我和他站在門口等待共餘的兩輛車子﹐他站在我身旁﹐眼睛就像餓貓看見了老鼠。不久貝姨到達﹐我們一群人走進戲院﹐我立即搶先坐在兩位女士中間﹐比比奈不了何。
看了戲﹐他們去吃北京菜﹐又渴酒又猜拳搞到十一點多﹐我看看手錶正想回去﹐他們不管我明天要上班﹐硬拉著我上夜總會。
那種燈紅酒綠的生活易經很久沒有嘗試過﹐夜總會裏的那陣氣氛令我感到有一點陌生而眩然的感覺。
我們一大枱人坐在舞池邊﹐他們又談又笑。貝姨幾杯下肚﹐浪笑不止﹐我在旁邊變成了陪客。
* 1961年的 Jaguar E 型號跑車
* Jaguar E 同型號開蓬款跑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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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比比站起來首先請我跳舞﹐我簡直恨他那副面目﹐但是﹐所有的人都看著我﹐我不得不站起身來。
我走進舞池﹐將手提給他﹐他將我一拉﹐用臉和身子緊貼著我。我感到一陣氣憤﹐用手將他推開。他的臉色沉了一沉﹐又將我拉到他身旁。
「你這樣跳舞我跳不來。」我又將手把他推開。
「不要忘記﹐今晚妳是我的舞伴。」他傲慢地說。
「是你舞伴就要這樣子跳舞?」我生氣地反問。
「妳不喜歡為什麼要出來?」他是那樣地無禮。
「我沒有說我要出來。」
他抬一抬眉。「我不喜歡驕傲的女孩子。」
「我並不想你喜歡﹐」我睜著眼站在舞池內﹐「—— 你當我是什麼?我不是舞女?」
「跳舞!」他望望周圍﹐帶著命令的口吻說:「他們都看著﹐妳想丟我的臉?」
我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命令過﹐我沉下臉﹐回頭走向座位。比比楞了好一會﹐祇得跟隨著回來;貝姨莫明其妙地睜著眼睛﹐枱上所有的人都看著我。
「我的腿抽筋﹐我要回去了。」我抓起手袋跟貝姨說。
我還沒有讓貝姨說話﹐急急像逃一樣地走出 夜總會* ; 我簡直不能跟他們應酬下去!我簡直忍受不了﹗
回到家中匆匆寫了日記便睡﹐明天我還要上班。
* 60年代夜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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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 X 日
急急趕到圖書館﹐馬小姐比我先到。貝姨真的害死人﹐給她昨晚拉著去陪客﹐今天早上昏昏欲睡。
來借書的人特別多﹐因此秩序也比較亂了﹐馬小姐說前幾天因為我對他們陌生﹐所以他們不敢吵﹐以後﹐他們就顯原形了。
我可不怕那些學生﹐而且我相信我一定有辦法來制服他們!我會用自己的辦法﹐而不去按那個電鈴告訴院長。
施明又進來看我﹐今天他沒有穿畫袍進來。
「蒙妮坦﹐我以為妳病了。」他走到我枱旁說。
「你怎麼會這樣以為?」我不明白地問。
「我知道妳交了學費﹐昨晚班上已加入了妳的名字﹐」他說:「我卻沒有看見妳來上課﹐我以為妳病了。」
「昨天晚上我出去﹐」我告訴他﹐「我跟姨媽的朋友在夜總會跳舞。」
「回家很晚?」
「不﹐我先走的。」
他笑著點點頭。「那很好﹐有工作的人不應該過夜生活﹐週末不要緊﹐平日妳還得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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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點點頭。
「今天晚上別因為貪玩而缺課﹐知道嗎?」他對我說。
「我知道。」我又點點頭。
他說完了這些就走了﹐我相信他一定是在班上抽空出來看我的﹐所以他要急趕著回去看學生繪畫。我知道他已經開始關心我﹐而絕不是為了同情那麼地簡單。
我需要別人的關心﹐所以我需要施明。
下班回家﹐貝姨已經出去﹐女傭說她去了看兩點半。黃昏時分她獨自回來﹐首先便走進我的臥室來。
「妳怎麼了?蒙妮坦﹐」她皺著眉向我埋怨﹐「昨天晚上玩得好好的﹐一下子就走了﹐弄得比比太不好意思。」
「我早上是要上班的﹐」我說:「而且比比那個人太不像話。」
「他怎麼了 ——?」貝姨驚奇地問。
「沒有什麼﹐」我想一想﹐搖搖頭﹐「—— 祇是我以後不再跟他們出去。」
「比比又有什麼不好?」貝姨攤攤手﹐「蒙妮坦﹐人家家裹正正當當﹐難道妳不知道他父親是一個富翁?」
「是富翁又怎樣?」我反問:「爸爸以前不也是一個富翁?」
「所以妳就應該認識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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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翁我認識得多﹐」我淡淡地笑一笑﹐「妳要聽聽他們的名字?法蘭基、森美、但尼 ……」
「好了﹐好了﹐」貝姨說:「我不跟妳爭論﹐昨天雖然妳對比比沒有體貌﹐不過他還想見妳。」
「我已經對他太有禮了﹐」我說:「但我不想見他。」
「今天晚上﹐他約好了我們到 香港仔*去﹐還叫了妳 ……」
「恕不奉陪。」我截斷她的話說。
貝姨也許很氣我﹐但是我可不在乎﹐難道為了那個比比我就得天天不上課?
為了免得麻煩﹐我帶了畫具出去﹐在外面一間餐室吃了飯﹐匆匆趕到學院去。
課室裏已經坐了許多學畫的學生﹐多數都是年青而充滿活力的。講台上面佈置了一個四方的站台﹐學生們互相談論著﹐我在一角的一個位子上坐下。
不久課室的門開了﹐施明從門外直走進來﹐他走上講台﹐他的眼睛首先接觸在我身上。我跟他點點頭﹐他笑了一笑。
「今天我們班上又多了一名新的學生﹐」他開始對學生們說:「她的名字叫蒙妮坦﹐希望你們多給她幫助。」
所有學生的目光都移到我身上來﹐我覺得很膽怯﹐站起來跟所有的學生笑一笑。
「現在我們繼續昨天的寫生。」施明說。
畫室一旁的側門一開﹐從裏面走出一個很年輕很強健的青年來﹐他一下子就跳到站台上﹐做了一個奧林匹克運動健將的姿勢。
* 60 年代香港仔的太白海鮮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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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點震動﹐他祗穿了一條豹皮的三角褲﹐金黃色的頭髮﹐他的肌肉上搽滿了閃閃的油光﹐他的身材是我所見過最魁格最碩健的。
學生們開始在動筆了﹐室內變得寂靜無聲。我提起筆簡直不知道該在那一個地方畫起﹐這時候施明已經走到我的後面﹐抓起了我的筆。
「先在畫上打一個輪廊。」他對我說﹐並在紙上畫上幾條﹐一下子﹐這幾條線便變成了那個模特兒的形像。
我被他那麼快速的手法所迷惑了﹐他將畫筆交到我手上。
「這只是輪廓。」他說:「其他的我要看看妳畫得怎樣。」
他說著踱了開去﹐我看著那模特兒﹐小心翼翼地一筆一筆的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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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看得那模特兒太仔細﹐突然地我發現那台上的形像正在看著我!
我怔一怔﹐他蔚藍色的眼睛真的在注視著我﹐我急急垂下臉去。
不久﹐我又抬起頭來﹐他又在凝視著我﹐我睜一睜眼﹐他向我笑一笑。
「—— 這個外國青年是誰?」我怔怔地問自己﹐「難道我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然而那不可能﹐他對我是完全完全陌生的。我靜靜的把時間化在繪畫上﹐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不久﹐一課完了。
「將你的畫帶回去﹐」施明說:「明天上課時再繼續。」
台上的裸體青年很快的走進門去﹐我收起畫具﹐施明向我走來。
「讓我看看妳的畫。」他跟我說。
「不﹐見不得人﹐」我急急說:「而且還沒有完成。」
「連老師也不能看?」他笑一笑取過我的畫紙。
他看一看搖搖頭。「妳畫得太小心﹐蒙妮坦。」
「太小心?」
「是的﹐」他解釋著﹐「寫生必須下筆直率大膽﹐一條線是一條線﹐妳千萬別用十幾條小紋﹐來組成一條線﹐這樣絕對不會畫得生動。看 —— 妳應該這樣畫。」
他在紙上改了幾筆﹐我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明白嗎?」他抬起頭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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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我相信下次會畫得好得多了。」
他微笑著將畫紙交給我﹐他說:「我去換件衣服﹐我也回去﹐我可以送妳下去。」
「我在這兒等你。」我說。
他走出畫室﹐我在空了的畫室裏坐下。學生們已經走光﹐我坐在椅上﹐望著那空洞靜寂的畫室出神。
我喜歡這個地方﹐這就像是另一個世界。
一陣開鬥聲驚醒了我﹐我以為那是施明﹐我抬起頭﹐看見面前的紅色影子。
那是剛才的模特兒﹐他已換上一條白色的長褲﹐鮮紅色的襯衣。他的金黃色的頭髮與藍色的眸子配合很好﹐他的手上提著一隻旅行袋﹐露著一臉的微笑。
「妳還沒有走?」他向我走來﹐用英語問我。
我搖一搖頭﹐他走到我面前停住﹐牢看著我。
「妳是新來的?」他露著非常非常漂亮的牙齒。
「不。」我又搖搖頭。
「怎麼我以前沒有見過妳?」他放下旅行袋坐在我身旁。
「我在圖書館工作。」我說:「已經來了一個星期﹐不算是新來的。」
「我很少到圖書館去。」他抬一抬眉﹐充滿著活力。
「你是這兒學畫的學生?」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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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回答﹐「我學的是設計 —— 曖﹐妳能說很好的英語。」
「我已經在唸預料。」
「—— 而且很漂亮。」他又說。
「指我?」我笑了起來說﹐「我希望你說的是真話。」
「我從來不會說謊。」
「你是英國人?」我問他。
「美國與瑞典。」他說:「看我的鼻子你就應該知道我不是英國人。」
「在中國人眼中藍眼睛的就是外國人。」我告訴他。
「妳是 —— 在等我?」他指了一指自己的胸口問我。
「別太天真。」
「那就是 —— 妳在等別人了?」他失望地﹐搖搖頭。
「施教授。」
「他比我幸運。」
「為什麼要來做模特兒?」我問。
他扁一扁嘴唇。「我為自己的肌肉驕傲。」
我格格地笑了起來﹐這時施教授正從外面進來。
「我要走了。」他看一看手錶﹐「希望明天還能見妳﹐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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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我對他說。
他由門旁走出去﹐施明剛好走到我身邊。他看看我﹐又看看那道門。
「他跟妳講什麼?」施明問我。
「祗是聊天。」我說。
「小心這個人﹐」施明說:「我不喜歡他。」
「為什麼?」我感到詫異﹐我急急問:「為什麼不喜歡他?」
「我們走吧。」他說:「晚了。」
他送到車站﹐我坐車回家﹐還是不明白施教授所講的意思。
X 月 X 日
週末。
照常與馬小姐在圖書館工作﹐十點多圖書館來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他一進來跟馬小姐點了個頭﹐又不借書﹐又不看書﹐只坐在椅子上呆坐。
我在整理書本﹐馬小姐在登記。過了半個鐘頭那個男人還是不走﹐仍然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兒。
「那個人真奇怪﹐瞧﹐」我偷偷的走到馬小姐身邊﹐低聲在她耳旁說:「他坐了已經半個多鐘頭了﹐真在發神經。」
「那是我的未婚夫。」馬小姐白了我一眼﹐告訴我。
我想掩嘴卻已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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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幹什麼?」我低聲問。
「今天是週末﹐」她對我說:「他來等我﹐一起去吃午餐。」
「噢 ——」我轉一轉眼﹐笑了笑。
那次施明來找我吃午餐﹐馬小姐處處跟我為難﹐我心想這次非難她一下不可。
「現在才十點半﹐等到一點﹐可不是要等死他?」我看看手錶問馬小姐。
「是的﹐」她點點頭﹐「他來得那末早﹐就讓他等好了。」
「不用等了﹐去吧﹐」我裝個鬼臉﹐學著她那天的聲調跟她說:「有我在﹐你們去。」
馬小姐楞一楞﹐立即用拳來搥我。
「小鬼!那麼刁﹐」她罵著﹐「這麼快﹐就來報復!」
我格格笑起來﹐馬小姐的男朋友抬起頭來看我。我故意大驚小怪的看看他﹐又望望馬小姐﹐把他們窘死!
「還不快點去?」我抬一抬眼﹐「不然的話我要跟他談談了。」
馬小姐呆一呆。「談什麼?」
「問他你們的戀愛經!」我低聲說。
「妳敢!」地又伸起手來。
「去吧﹐去吧。」我正正經經地說:「今天放妳半天﹐我一個人能管得了。」
我催著馬小姐﹐她半推半就的跟她的未婚夫走了﹐出門前我還跟地做了個鬼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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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在位子上坐下﹐抽出那本德萊塞的「天才」﹐才翻了第一章的前兩張﹐圖書館 的門開了。
我以為有人來借書﹐抬起頭來﹐我看見一頭金黃色的頭髮和兩條擺動著的腿﹔那寬闊的肩膊和那略帶輕佻的微笑立即令我想起昨晚畫班裏的模特兒。
他穿了一件西瓜紅的運動衣﹐直走到我面前。
「蒙妮坦。」他叫我一聲﹐露著極美、極齊的牙齒。
我奇怪他那麼快便查到我的名字﹐我問:「—— 你來借書?」
「我來還書。」他將他身上的卡片遞給我。
我拉開抽屜﹐在卡片中對著號碼。我一張張的翻過﹐終於我找到了那張卡片了 —— 我楞了楞。
「好哇!」我嚷起來﹐「你就是那個維特。」
「什麼 ——」他睜著那藍色眼睛﹐「怎麼了?」
「原來你就是借書借了八個月的傢伙﹐」我將那張打下紅印的卡片抽出來﹐向他伸著手說「—— 書呢?」
「在這兒。」
他將那本「少年維特的煩惱」放在我桌面﹐那是嶄新的一本﹐像翻也不曾翻過。」
「現在可有煩惱了﹐」我看他一眼﹐在紙上算了一下﹐「圖書館規定﹐過期一星期如不續借﹐就得罰款一塊錢。你借了八個月﹐一個月四個星期﹐八個月三十二個星期﹐共罰三十二塊 —— 快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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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他雙眼睜睜的﹐望住我﹐「要罰錢?」
「這是規則。」我向卡上的字指一下﹐「你究竟是怎樣看書的?每天祗看一個字?」
「我﹐」他聳聳肩﹐眨了一眨眼﹐「老實說那本書早已經遺失了﹐這本書是我新買來賠的 —— 那為什麼還要罰欸?」 ﹉
我看那本新書一眼﹐搖搖頭。「書賠了﹐款還是要罰。」
他翹一翹唇﹐思索一會﹐忽然問:「這樣﹐我請妳看一場戲﹐怎麼樣?」
「不。」
「一頓飯﹖」
「我還沒餓到那個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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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攤攤手說:「錢拿來。」
「今天真倒霉。」他無奈地取出皮夾﹐將三十二塊錢放在我面前。
「簽一個字。」我在單上註明後﹐將單子交給他﹐「這是有世界以來最大的賠欺﹐圖書館可以用這筆錢多買三本新書。」
他默默的簽上「維特」﹐把筆放下﹐然後呆看著我。
「不用生氣﹐」我說:「如果你不想賠款﹐聰明一點的話﹐你應該永遠不再踏進來這兒一步。」
「妳知道為甚麼今天我要到這兒來?」他忽然問。
「為什麼?」
「來看妳。」
「為什麼來看我?」
「因為妳美麗。」他將手撐在我的桌面上說。
「你昨天已告訴過我了。」我笑看問:「每天都要向我說一次?」
「施教授 ——」他想一想﹐問:「妳是他的女朋友?」
「什麼令你這樣想?」我詫異地反問。
「我昨晚看見他送妳到車站。」他說﹕「所以他應該對妳特別好。」
「我們祗是普通的朋友﹐」我告訴他﹐「也許我該說我是他的學生。」
「這很好﹐這樣我或許還有機會。」他閃著明亮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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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機會?」
「找妳做我女朋友的機會。」
他說得直率而毫無介意﹐我怔呆了好一會。
「別跟我取笑。」我低聲說。
「我有令妳不滿意的地方?」他指一指胸口﹐「我照過鏡子﹐我有很好的眼睛﹐很好的鼻子﹐很齊的牙齒﹐也有很好的身裁 —— 這些還不令妳滿意?」
我簡直想笑﹐但我並沒有笑出來。
「—— 還要借什麼書?」我問他。
「不﹐我怕罰錢。」他搖看手﹐「明天是禮拜﹐妳不用上班﹐妳知道嗎?」
我看他一眼。「這個我比你更清楚。」
「那很好﹐」他點點頭﹐「這樣妳就有空跟我出去了?」
「出去 ——?上哪兒?」
「妳喜歡哪兒?」他數著﹐「跳舞?吃飯?電影?兜風?……」
「我還沒有答應你的約會﹐」我截斷他的話﹐「你在說什麼?」
「噢? ——」他楞一楞﹐「妳不肯答應?」
「我要考慮。」我說。
「什麼時候能告訴我?」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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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今晚。」
「那很好﹐」他擺一擺手﹐「今晚畫班裏見。」
他轉身便走了﹐我看著他寬闊的背影覺得他有點可愛。我並不反對明天跟他出去﹐反正我明天有空。
梁小姐一點來接班﹐我回到家裏﹐貝姨竟等著我吃午飯。我早知道她一定有企圖﹐因為平日我的午餐總是留下的﹐她在十二點便已吃了。
果然﹐才吃了一口飯﹐她就有意無意地說:「昨天晚上我們一班人都到香港仔去﹐就是妳沒有去。」
「噢。」我唔一聲﹐心想我根本不是那個「團體」﹐又何必拉我下水? 「李先生很失望。」她望一望我說。
「比比?」我看她一眼﹐「我根本沒有約好他去﹐我也沒有答應過去。」
「我知道﹐」貝姨說:「比比對妳的印象倒很不錯﹐不過就是說妳小姐脾氣大一點。」
「既然我脾氣不好﹐那麼還是少見為妙。」我立即說。
貝姨給我一句話塞住了嘴﹐說不出話來。看她滿臉的不高興﹐卻又發作不來﹐我祗當沒事﹐自顧自吃飯。
對付她這樣的人﹐我足有餘力。
晚上貝姨家又擁來一班人﹐因為週末﹐他們又開枱打牌。我拿了畫板出門﹐看見比比坐在貝姨身旁看她打牌﹐他的眼睛老盯著我﹐我對他點點頭﹐立即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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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畫室﹐他們正開始繪畫﹐維特已在講台上作著昨晚姿勢﹐我一坐下﹐他竟遠遠的向我脥一脥眼。
我取出畫具﹐施明緩緩的走過來﹐跟我點點頭﹐然後站在我身邊看我繪畫。
「照我昨天告訴妳的去畫﹐」他在我身旁說﹕「下筆大膽一點﹐別怕畫錯﹐錯了我替妳改。」
我點點頭﹐他就走了開去。沒有他在身後注視﹐我下筆真的大膽與快速了許多﹐我將看到的盡力用線條運用到畫紙上去﹐然後我看看我的成績、覺得還不錯。
後來我又向坐在旁邊的學生請教了一下﹐他教了我一些線條的運用。
到下課的時候﹐施明又走到我身後來﹐這一次他沒有搖頭﹐他注視一會﹐露出很驚奇的樣子。
「我簡直不相信妳進步得這樣快﹗」他說了又加上一句﹐「但是對於肌肉方面﹐妳還不能畫得圓潤有力。這不能怪妳﹐將來妳自己能察覺和改正的。」
我覺得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讚我﹐我相信以後總會有更好的成績的。
下課之後﹐維特走進畫室隔鄰的小室裏去穿衣﹐施明走出畫室﹐我下意識地留在室內﹐可是我卻不知道我在等著維特還是在等著施明。
我走到講台上﹐然後俯望著空曠的課室﹐我走到那維特站過的台上去﹐我坐在那兒獨自沉思著。
我彷彿覺得我是台上唯一的模特兒﹐我又彷彿千萬對眼睛在凝視著我﹐他們將我畫在那千萬張畫布上 —— 那千萬對眼睛中﹐我似乎看到那隱藏在眼鏡後面的眸子 —— 我對自己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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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想做模特兒 ——」聲音在我身後說﹕「你一定是最美麗的一個。」
我吃驚地回過臉來﹐維特站在我身後﹐叉著腰。他穿著一件緊窄的淺藍色襯衣﹐一條黑色的極貼身的褲子﹐他的臉上堆滿了徵笑。
「現在你開始每天對我說兩次美麗了﹐」我告訴他﹐「你忘了早上已經告訴過我?」
「明天我會說三次。」
我笑了﹐他真能令我開心﹐而且他絕不是做作。
「妳是在等我?」他問:「考慮到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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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慮?」我想一想﹐立即記起他約我出去的事情﹐「噢﹐那約會。」
「我明天已經有很好的節目﹐」他在我身邊坐下﹐用雙手盤著腿﹐「猜猜是什麼?」
「什麼節目?」
「芭蕾舞﹐法國來的芭蕾舞!」他問﹕「妳喜歡看嗎?」
「就是在 大會堂音樂廳*演出的芭蕾舞?」我奇怪地問:「報紙上不是已經說早已滿座了嗎?」
「我有兩張最好的票子!」他用手在空中一「搭」﹐告訴我﹐「別問我是怎樣來的﹐祗要告訴我妳願不願意去。」
「幾點上演?」我問。
「九點。」他說:「我們可以先在外面晚餐。」
「很好﹐」我點點頭﹐「不過我還是在家裏吃飯﹐你在大會堂酒吧等我。」
「開場前一定來?」他問。
「自然。」我回答著﹐這時畫室的門敞開了﹐我看見施明遠遠的走來。
維特看看他﹐看看我﹐很奇特的笑一笑。
「原來妳是在等他。」他輕聲地說:「別忘記明晚。」
他由另一道門走了。施明走近我﹐他沒有說什麼”雖然他已經看見我和維特曾相談過。
「妳走沒有?」他說:「我送妳到車站去。」
我乖乖的抓起畫具跟著他走出學院﹐在車站上﹐他站了一會﹐終於問我﹕「明天晚上妳有沒有空?」
「明天晚上?」我奇怪地看著他。
* 六十年代的大會堂
*大會堂音樂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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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兩張票子﹐本來我準備跟朋友一起去﹐可是他昨天病了﹐」他對我說:「如果妳有興趣的話﹐我想請了妳一起去。」
「是什麼票子?」我問。
「大會堂的芭蕾舞*。」他說。
「芭蕾舞?…… 我 ——」我想告訴他維特已約了我﹐然而我止了口﹐我突地想起他叫我小心維特的那句話。
「是不是又要跟妳姨媽上夜總會?」他看著我的表情問。
「不。」我搖搖頭。
「這次的演出祗有兩場﹐我早已經定了票子﹐」他說:「我希望妳去看﹐不過位子不很好﹐是最後的一排﹐因為前面的都已經賣光了。」
「我 …… 我考慮一下。」我支吾地說。
「可是 —— 明天就上演了。」
「你明天早上打一個電話給我好嗎?」我對他說:「我在電話裏告訴你。」
我將號碼告訴了他﹐他送我上了車﹐然後走了。
我忽然開始矛盾﹐我應該跟誰去?同一個約會﹐同一個時間﹐同一地方!
我覺得煩惱﹐但是明天我就能夠有一個決定﹐我將會考慮一個晚上。
*大會堂的芭蕾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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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 X 日
我決定答應施明的約會。
本來講公平﹐我應該跟維特去﹐因為他先約我。可是我不明白自己﹐當施明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卻答應了他。
也許因為施明給我的印象比維特深﹐也可能因為我覺得施明比維特更誠懇。
貝姨家的電話從來沒有人打過來找我﹐這一次找的是我﹐而且是一個男人。不幸的接聽電話的是貝姨﹐她一臉的猶疑;她沒有問我那是誰﹐我也沒有告訴地。
晚上我的心情很好﹐我穿上一件最好的晚服﹐施明在 香港的碼頭*等我。
我與施明走進 大會堂*﹐那大廳裏站滿了人﹐我有一點茫然﹐望向酒吧﹐我果然看見維特坐在酒吧的椅子上。他坐在人群中﹐穿了一件褐色的西裝﹐他的眼睛正注視在手中的那份節目表上。
我想走上前去向他解釋﹐可是他毫無所覺﹐我與施明走過他的身旁﹐他仍看著節目表出神。
「看見那個人沒有?」走上樓梯﹐施明問我。
「誰 ——?」我故意問。
「維特。」他說:「想不到他也會來。」
我沒有回答﹐我不知道為什麼要瞞著施明。我們坐下﹐那是樓上最後的一行。
九點﹐芭當舞開始上演﹐所有的座位都已滿座﹐在樓下第三行的那列上﹐我看見兩個空位。
* 天星碼頭,施明接蒙妮坦的地方
* 從另一角度看六十年代的大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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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齣短短的舞劇﹐第一個節目完畢後﹐燈光「亮了一下﹐我看見樓下的帶位員將一個男士帶到那空位子上。
我用手袋內的望遠鏡向下望去﹐我赫然發現那是維特。他獨自坐在樓下﹐看著手錶﹐又看著週圍。
「羅密歐與茱麗葉」*上演了﹐四周變成漆黑﹐我仍然用望遠鏡望向維特。
他的身子在移動﹐我知道他並沒有留神看舞台上的表演。
我與施明保持著沉默﹐我喜歡他那種風度。我發覺我欣賞那些節目﹐尤其是柴可夫斯基「天鵝湖」中的那段「黑天鵝」。
表演完畢後﹐我立即拉著施明走出音樂廳﹐為的是怕維特看見。我們又在一間咖啡室中喝了一會咖啡﹐我們談了好一會剛才的節目。
他送我回家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半﹐我們邊走邊談﹐他直送到我門前。
我匆匆寫完這篇日記﹐我覺得很歡悅 —— 但是我對維特感到抱歉。
X 月 X 日
又是星期一﹐日子過得真快﹐在圖書館裏過一天就像是眨一眨眼。
今天圖書館擁來了一大批人﹐我不清楚是那一班級的﹐有男有女。他們一進圖書室就喧嘩大吵﹐有的在笑﹐有的在高談闊論﹐有的還帶了三文治在椅子上大喫。
在人群中坐著一個身穿黑衣的艷麗少女﹐一頭光亮的烏髮﹐襟上插著一朵鮮紅的康納馨﹐她坐在椅背上﹐還擺起了兩條腿﹐男孩子們團繞著她﹐就像奉侍著女皇。
* 羅密歐與茱麗葉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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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室內頓時鬧得一團糟﹐馬小姐皺起了眉頭。
「就是那班人﹐最討厭!」她在我身邊嘀咕著﹐「那個女孩子最不成樣!」
「那個女孩子是誰?」我望著那人群中的黑衣女問。
「她是雕塑班的﹐雕得很好﹐還常常當模特兒﹐」馬小姐低聲告訴我﹐「私生活壞得不得了。」
「她叫什麼名字?」我遠遠地注視著她問。
「好像叫安琪莉﹐」馬小姐說:「他們叫她安琪﹐那就是天使的意思。」
我心想天上有這種天使﹐天堂也該掉下來了。
「他們再這樣吵下去﹐我要按鈴叫院長了。」馬小姐望一望枱邊的電鈕對我說。
「不﹐」我立即搖搖頭﹐「讓我們自己來制服他們。」
「—— 用什麼方法?」馬小姐苦著臉。
這時候吵得更加厲害﹐安琪莉坐在椅背上伸出兩條臂將地襟前的康納馨插到她耳旁﹐作著西班牙舞女的姿態。那些男孩子騷動起來﹐一個穿黃衣服的男孩子放聲大叫。
我一眼瞥見我枱面的那盒圖畫釘﹐我迅速地揀起一顆﹐向那大叫著的孩子摔去 —— 不偏不歪地正射在他手臂。
「哇 ——!」他扶著手臂慘厲地大叫起來﹐他回頭看到了我。
所有的人都在霎那間靜止了﹐他們的視線都注視在我臉上。我手抓著另一顆圖畫釘﹐向他們揚了一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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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還想吃第二顆?」我沉著臉﹐冰冷著聲音。
所有的人都愕然了﹐黑衣少女蹙一蹙眉從椅背上跳下。她叉著腰向我緩緩地走過來﹐直走到我面前。
她看著我﹐我仰著臉﹐也看著她。
「我想吃第二顆。」她說得傲然。
「那麼吵吧。」我回答得更傲然。
她退下身去﹐看看她周圍的男孩子﹐然而所有的人都沉默著吵不起來。我用一隻手托著臉﹐另一隻手揚著手上的圖畫釘﹐顯得毫不在意。
安琪莉氣青了臉地走上前烏黑的眼睛直盯著我。
「妳是誰?」她問。
「妳是誰?」我反問。
「妳沒有權利用圖畫釘摔人!」
「妳沒有權利在圖書館喧嘩。」
她睜大了雙眼﹐自然﹐她永遠想不到我會那樣地厲害。
「妳!妳 ——」地用手指一指我﹐叉著腰問我﹐「妳知道我是誰?」
「誰知道你是誰﹖」我指一指牆邊﹐「你假如要進我的圖書館﹐你要先看看鏡框內的規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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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臉去﹐露出一臉刁蠻的潑辣相。
「不看又怎樣?」她氣忿地說。
「要不要我唸給妳聽?」我反問。
她氣得顫抖著﹐她咬一咬唇驀地揮一揮手﹐吩咐那群學生走出圖書室。
「走!」她回頭向他們說:「我要給她看看我的厲害!」
霎眼之間圖書館中清靜下來﹐我回過頭來看見瑟縮在一角的馬小姐。
「嘩!嚇死我了﹐」她拍拍胸口走到我身邊說:「我當初還以為妳要跟他們打起來了。」
「打?不會。」我笑一笑﹐「要打我也能打﹐而且我還有武器。」
我將那盒圖畫釘向馬小姐揚一揚﹐馬小姐忽然很憂心地問:「妳剛才有沒有聽見她走前說什麼?」
「說什麼?」我問。
「我似乎聽見她說要給妳看她的厲害。」馬小姐告訴我。
「我不怕﹐而且我永遠不會去按那個鈴。」我看著電鈴對馬小姐說。
馬小姐露著欽佩的眼光對我說:「蒙妮坦﹐妳真有辦法﹐再過半年這兒整個學院將是妳的天下了。」
晚上我又照常去上畫課﹐還沒有走進畫室﹐已經看見維特遠遠的站在門口等著我。我想起昨晚對他的失約﹐我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他卻向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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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一想﹐立即迎著笑臉。「噢 —— 維特!真對不起﹐我真的非常抱歉昨晚失了約﹐因為昨晚我的姨媽忽然病了﹐我送她進醫院﹐而且 ……」
「是嗎?」他笑一下﹐笑得很奇特。
「是的﹐她的熱度真高﹐把我嚇死了。」我說:「我覺得很歉意﹐所以我要向妳道歉。」
「那沒有關係。」他又笑了一笑﹐忽然說:「蒙妮坦﹐妳昨天穿的那件晚禮服真漂亮。」
「什麼 ——?」我吃一驚﹐愕然了。
「這樣漂亮的女孩子﹐可惜會說謊。」他牢望著我說。
我在這一剎那險些僵直了﹐而且我立即知道昨晚他一定已經看見了我。
「妳既然已答應了施教授﹐為什麼還要答應跟我去?」他問我。
「我沒有先答應他。」我說。
「那麼妳先答應了我﹐」他立即說:「那為什麼又跟他去?」
我答不上話來﹐我看一看他﹐他似乎沒有任何氣忿的表情﹐我感到他在這一方面很有氣量﹐於是我更覺得歉意。
「要怎樣才能原諒我﹖」我笑一笑問。
「答應我另一次約會。」他說:「明天下午﹐怎麼樣?」
我想一想﹐點點頭。
「在什麼地方等?」他立即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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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日。」我說﹕「這兒的大門口。」
「兩點?」他問。
「好吧。」我點點頭。
我正想走進課室去﹐他忽然在後面叫住我。我回過頭來﹐他向我招一招手。
「來﹐」他低聲問:「告訴我﹐今天早上妳是不是跟安琪莉吵架?」
「你怎麼知道得那樣快?」我驚詫於他消息的靈通﹐我問:「你認識她?」
「這兒誰不認識她?」他問我﹐「妳是怎樣跟她吵起來的?」
「她不守圖書館規則﹐我沒有跟她吵﹐不過她很不禮貌。」我問﹕「告訴我﹐她是什麼人?」
「她父親是極富有的博士﹐現在在英國。」維特對我說:「對這間學校幫助極大﹐就是去年就已捐了十萬塊 —— 連院長也給安琪莉幾分面子。」
「噢 …… 原來 ——」我回想一下﹐陡然想起她臨走時說要給我看她「厲害」的道理。
「安琪莉的脾氣﹐是出名的﹐她是一個極有天才的雕刻家。」維特說﹕「不過妳們遲早是會變成敵人的。」
「這是什麼道理?」我抬起眼問。
「兩個美麗的女孩子﹐永遠不會變成好朋友﹐對嗎?」
我想一想問維特:「你以為她會怎樣對付我?」
「我不知道﹐」他聳一聳肩﹐「不過她這個人是不做不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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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的話開始令我煩腦﹐難道她會到院長前面去說我壞話?別的我並不擔憂﹐我祗害怕會失去這份工作﹐因為這是我最心愛的地方。
上完了畫課﹐施明又送我到車站上去。我們沿著那條路邊走向車站﹐我一直在想著安琪莉的事情。
「妳今晚很沉默﹐」他對我說:「究竟是為了什麼?」
「今天早上 ——」我想了一會﹐我告訴他﹐「我在圖書錧中跟一個人起了衝突。」
「為什麼?是吵架?」他很關心地問。
「不﹐不是吵架﹐」我說:「他們是一大群人﹐衝進圖書館便大吵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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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他笑著說﹕「我早眼妳說過要制止他們是不容易的。」
「制止他們很容易。」我說:「結果是被我制止了。」
「噢?——」施明奇怪地問道:「妳用什麼方法?」
「用圖畫釘。」我答。
「圖畫釘?」他睜大了眼鏡後面的眸子。
「我用圖畫釘摔那些吵得最晌的人﹐」我說﹕「收效很大。」
他笑了﹐笑得很晌。這是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看見他這樣高興地大笑。
「但是其中有一個 ——」我說:「她跟我吵起來﹐她很沒有禮貌﹐她以為她自己是女皇。」
「那是誰?」他疑惑地問。
「她叫安琪莉。」
我很久沒有聽見他的聲音﹐我奇怪地回頭去看他﹐忽然我發覺他呆怔著的表情。
他的表情祗在那一瞬間﹐很快地﹐那神色便消失了。
「我已經知道她是誰﹐」我對他說:「所以我也有一點擔憂。」
「妳擔憂著什麼?」他低聲問。
「我擔憂我會失去這份工作﹐」我說:「你知道﹐假如她到院長那兒去 ——」
「不﹐不會的!我不會讓她這樣做!」他突然很堅強地對我說:「我會制止她﹐而且﹐蒙妮坦﹐妳不用擔心﹐有我在。」
我抬起頭來﹐我看見他很有確信的臉﹐他的臉充滿了某一種力量。
「我會令妳安心地工作下去。」他暗示地說:「妳不用懼怕任何人﹐祗要妳做得對﹐妳就應該照妳的方法去做。」
他的話令我安心下來﹐我不能明瞭那是為什麼﹐我祗覺得他所說的話含著真意﹐含著種有力的維護力;它能令我安穩﹐令我不知道什麼是恐懼﹐不知道什麼是憂愁 —— 我忽然覺得我很好。
我和他道了晚安﹐獨自很安心的回家。
我不明白施明為什麼會對我這樣地重要﹐也許他已在我心上佔下了他的位置。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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